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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

安陵

 

【鬼灭】介错人

现pa,1W+

继国兄弟only

Bgm :  In  the  garden  of  sinners



介错人



楼宇林立,遮天蔽日,天空的概念被分割得有限,灰蒙蒙的空气掩去日光,行人大多行色匆匆,戴着各式口罩严密地维护着呼吸道健康。

偶尔,严胜也会回想起家乡的鸽哨,在傍晚唏唏嘘嘘地响着,于是零碎的白点聚成一段白练,像母亲振袖的一角,飞往辽阔的天际,晚霞的尽头。

街头的大屏幕在插播一起最新命案,主持人的声音板板正正,和尸体很相称。很快镜头转向案发现场——都市里会有多少块大大小小的屏幕,又有多少块在播放着这团马赛克,隔着乱码的血肉模糊又到底印在了多少人的视网膜上。人群里的继国严胜瞥了一眼,顺着人流离开了。

都市里有太多人了。每天有人死去,每天有人新生,就算死亡、失踪的人全部回来,那一点人不过像一小撮花椒粉撒进面里而已。

从背影看,严胜是个出挑的青年,挽起的长发随步子的节奏有规律地跳动,似乎刚从什么社团活动回来,尚且背着被裹好的长条状物体,穿着简单的藏蓝色帽衫。

手机震了两下,同系的后辈问他晚上要不要去听某个教授的讲座,他预备婉拒,直到在步行街中央的喷泉边看到了某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那人穿着不合时宜的马乘袴,领口严密地叠了三层,套着红色羽织,穿足袋踩着木屐,一卷马尾高束,镇静地站在许愿池的小天使下边,又庄严又滑稽,像穿越来的大河剧男主角,唯一跟21世纪搭点边的就是手里带锁的金属手提箱,似乎就是他唯一的行李。

无数路人侧目而视,数人掏出手机,很快这个“武士”脸上的到底是胎记还是彩绘,耳饰好像花札将会变成热门话题。

继国严胜倒抽一口冷气。

干脆,利落,毫无预兆地转身,去等另一个方向的人行信号灯时不忘戴上兜帽。

红灯数秒时他掏出手机

——“请帮我留个位置,我随后就到,感谢。”

大河剧男主角像棵老松定定地扎根在那里,视线游丝一般牵绊在那个渐渐远去的蓝色身影上,低头思索几秒,远远地坠了上去。

整整两个小时,继国严胜一个字没听进去。手机黑屏扔在一边,他都没有勇气确认那个人是不是上了热搜,长条物靠在腿边,他下意识地去紧紧握住,手肘不小心碰到了邻座,那人写歪了一划,愠怒地转头,在看到继国严胜的脸时又变成了惊讶和惊喜。

“继,继国前辈——”

学校里谁不知道继国严胜?家世显赫,容貌英俊,无论是选择剑道还是学术都前途光明。他的目光落到严胜手边,啊,大概刚刚结束剑术训练就来听课了吧,明明有着万中无一的才能,却比谁都要勤奋,优秀得令人咂舌。邻座即时收声,眼睛里的仰慕闪闪发光。

严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朝对方颔首示意,手从剑柄松开,轻轻搭在膝上,骨节泛着用力过猛后的青白。

他听不到教授的声音,耳边只有刺耳的金属杂音。

脑海里黑色的线条搅在一起,乱滚成复杂的结中结,最后拉成复杂的一长串缚住他的咽喉收紧,带着死亡的威胁。而他能做到的,只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已。不是没想过反抗,想用刀剑割断一切多余的牵绊,但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轮到他略高了些,涨到十成十,那个熟悉的身影挥之不去,现在他感到眼前发黑,胃里翻腾,带得腹部内卷,整个人瘪得像一弯发育不良的新月。当然继国家长男涵养一流,硬是撑着毫无表情的神色,借着宽松卫衣遮掩身体,如果不去注意他额角的冷汗,察觉不出任何端倪。

讲座结束,他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又一次随大流出门,户外的冷风才把他吹得稍微清醒一些,新的羞怒又冲上前额叶。他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像抓一根救命稻草,手心的冷汗濡湿一片,每一次迈步都异常沉重。他感到那一团吊着他脖子的黑色绳索又回来了,继之前的惊恐,现在更多的是愤怒,是对轻易就被打破常态的自身的愤怒。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快速颤动,外界的喧嚣被压缩成一线迅速地远去,只剩下刺耳的嗡鸣,是刀剑出鞘的那一刻,凛冽白芒摇曳中,剑刃与剑刃撞击的鸣声几乎穿透他的大脑。

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滴了下来。

继国严胜伸手一抹,鲜红的颜色唤回了他的感知。

灾难还在继续。

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为他留座的后辈,顺势寒暄了两句,告辞之际被后辈嘱咐“最近这一带很不安全,一直有杀人案,跟继国前辈这么说大概有点多余,但如果独居的话,还是小心为妙,听说最近在住宅区鬼鬼祟祟的人特别多。”

时运不济也该有个限度,严胜沉闷地思索,为何因缘离奇之事都能被他碰见,神经尚在一抽一抽地疼痛,糟糕事却来得没有尽头。楼道口的感应灯坏了很久,陌生人影虚化成一片模糊徘徊在他门前,不知道站了多久,杀人案闹得满城风雨,继国严胜回忆起今天傍晚他似乎还瞄了一眼,尸体七零八落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于是刀袋无声落了地,他出剑极快,夜色下只是细微一闪,如此剑技几乎无从招架。

——除了继国缘一。

来人轻描淡写一挥袖子,带锁的金属手提箱上擦出几星火花,多出一道深深划痕,至于本人,毫发无伤,只有轻飘飘的耳饰优哉游哉地打了个弧。

感应灯很给面子地闪了下,继国严胜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贵安。”继国缘一温和地说,“兄长大人。”

继国严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自己一出口就是缠绵不尽的怨恨诅咒,于是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态,哥哥的刀刃抵在弟弟唯一一件行李上的姿态,打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个招呼。

缘一从怀中掏出父亲的印信,住下得顺理成章,继国严胜无法反抗父亲的意志,只能不甘不愿地默许,然后自动把卧室让出来,将自己的被褥挪到客厅。缘一跪坐在地板上,金属手提箱搁在手边,试图说些什么,兄长却和他们上一次告别时一样一言不发。

严胜做完这些,再站到他面前,有点讶异地发现,当年的弱质少年抽枝成长,甚至比他略高出一些,可如今这么坐在这,居然还留存着几分幼时的乖巧模样。

他心中微微一动,却又在缘一抬眸时尽数湮灭,他克制不住缘一注视他时毛骨悚然的恶寒,畏惧不知从何时种下,就像青蛙遇见蛇,兔子碰到鹰,那份生理性的不适像雷达一样尽职尽责地警告他,他的弟弟是他颅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迟早有一天要摘下他的头。

又来了。他想,无处不在的黑色的牵绊,成分无非是嫉妒,多疑,迷惘,碰到任何和继国缘一有关的事就疯长,无休无止地蔓延,直到把他的灵魂吞噬殆尽。

是夜,严胜噩梦连连,梦到自己长出双角六眼,一嘴龅牙咧到耳朵根,丑陋难以言表,他成人版的弟弟牵着幼儿版的弟弟,手无寸铁地站在他跟前,双份的空洞眼神照出他这份尊容,从容地像大人带孩子来看动物园里憨态可掬的大熊猫。

严胜悚然睁眼,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确认没什么变化后不意和另外一双眼的视线相接了——缘一静静地跪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的眼神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严胜浑身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强撑着兄长的尊严,试图冷静地处理这件事,结果一开口嗓子劈了。

“……”

沉默。

继国缘一镇定地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用托盘托着放到严胜跟前,然后继续默不作声地跪坐在兄长身边。

继国严胜还没有彻底清醒,或者说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永远坏死醒不过来了,不是被缘一吓得,就是被自己耻得,反正,他形容不出喝下那杯温水时是什么心情,他由衷希望里面有氢化物,最好让他一睡不醒,再也不用看到继国缘一的脸。

可惜那只是杯加热过的纯纯的自来水。

兄弟二人对坐,继国严胜的视线下意识找刀,最终在墙角手提箱上的裂痕上停驻片刻,不得不看回缘一的脸。

他哑着嗓子说:“所以,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睡觉跑到我这里来,睡得不习惯吗?”

缘一双手搁在膝头,就没换过表情:“和哥哥久未相见,心中十分想念。”

严胜:“……”这就是你来我这做床头灯的理由?不敬!

严胜最终放弃了跟一个同他差不过几分钟出生的成年男人像育儿一样讲道理,冷硬地回复他:“回去睡觉,不要坐在我这。”

缘一从善如流,只是起身后,全神贯注地盯着兄长,诚恳万分地说:“我听到兄长大人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既然没有大碍,我也不叨扰了。”

然后走出了门。

出了门。

出门?

现在凌晨三点半你出哪门子的门???

严胜几乎失语,一个猛子爬起来扒在门口往外看,缘一已经不知所踪。

……算了。

严胜躺回去闭上了眼睛,自嘲地想,反正这世上谁能伤到继国缘一呢。

缘一在清晨无声无息地进屋,严胜睡在客厅居然没听到他一丝动静,比起活生生的人,缘一就像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一个无法忽视的现象,譬如穴居人突然有了火堆,地球突然有了氧气,多了一个沉默的变量后,生活马上就天翻地覆。

他是被“滋”一声后轻微的噼噼啪啪声惊醒的,严胜猛地坐起来,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看见缘一套着超市大减价时送的猫咪围裙站在灶台前,花札耳饰被摘下来用面纸包好放在一边,可能是怕沾上油烟?严胜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这也许是新花样的一夜噩梦的续篇,继一大一小两个缘一手牵手,现在是缘一站在厨房……

继国缘一张嘴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安定地注视着他: ”贵安,兄长大人。”

煎蛋凌空翻面又精准地落回锅里,食物的香味飘出来。

不是梦。

也许是大清早血压血糖不达标,也可能是已经不得已的麻了,严胜盯着缘一抄着锅的手,痛苦快从胃里跟胆汁一起吐出来,但居然没有发火,蔓延的只有无休无止的绝望和无语——你居然拿这双能在岩流岛战胜小次郎的手在煎鸡蛋!你这和用草雉剑切菜有什么区别!继国缘一你在做什么啊!

明知已成定局,继国严胜姑且问了一句,声音嘶哑得可怕:“你在干什么?”

继国缘一把煎蛋倒在备好的碟子上,娴熟地滴上酱油,严胜注意到他手边还有一购物袋不知道什么东西 :”吵醒您很抱歉。朝食快准备好了,兄长大人。”

继国严胜现在宁愿被一大一小两个继国缘一手牵手围观。

继国缘一说:“您的公寓什么食材都没有,餐具也不齐全,擅自添置了一些,抱歉,兄长大人。”

继国严胜无言以对,唯有痛不欲生。

缘一把早餐上桌,温和地说:“您声音听起来不太好,是感冒了吗?我给您倒了热水。”

缘一小的时候被怀疑有失语症,严胜恹恹地想,我才有失语症。

面对弟弟,他声带上锁,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兄弟二人对坐,缘一顺手无比地打开电视看晨间新闻,丝毫没有客居的自觉,继国严胜抱着复杂的心情发现缘一的手艺非常好,早饭非常好吃,好吃得让他眉头紧锁,羞愧不已,居然让弟弟还为他的饭食操心……

女主播还在讲昨天下午的命案,提醒市民关紧门窗,注意安全云云,缘一拿起遥控器随手调到一个搞笑整蛊类节目,屏幕上的金发男孩边发出肮脏高音边嚎啕大哭,被吓得嗷嗷直叫。

继国缘一微微笑了一下。

继国严胜倒抽一口冷气。他痛苦地想:“你在干什么啊缘一!”两害相较取其轻,他只能闷头吃饭。

缘一老神在在,不紧不慢地用早餐,不紧不慢地问他:“不合兄长大人胃口吗?”

继国严胜搜肠刮肚地找措辞——他从来没想过夸做饭好吃的弟弟要说什么,继国缘一跟这些能扯上什么关系?寻思良久,最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好吃。”

可能只有一瞬间,他不情愿地发现自己的世界除了刀剑和学业,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贫瘠。

“是吗。”缘一低头笑了下,说:“既然如此,我给兄长大人做了便当,放在玄关了。”

继国严胜又开始搜肠刮肚地找拒绝的措辞,结果什么都没找出来。

然后缘一又补了一句:“还请兄长大人不要拒绝我。”

继国严胜恹恹地想,缘一,你真是个语言天才。

他的生活彻底破产了。继国严胜吃着弟弟准备的便当时冷静地判断,罪恶的是缘一做的便当真的很好吃,真的很好吃,完全符合他的偏好,但是……总之继国严胜感觉每一口都在咽下自己丑陋不堪的灵魂。

忍耐吧,他对自己说,缘一迟早会受不了自己的平庸离开的,庸才的存在对天才只是一个笑柄,特别是他这样连一个健全人应有的为人基础都岌岌可危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让天才停留的,从他身上,缘一得不到任何东西。


——然后一个星期过去了,继国严胜的便当盒一个星期没重样,同学纷纷打探继国前辈是不是新交了女朋友,莫非已经同居了,是要结婚吗?

继国严胜悲哀地发现他无话反驳,他不擅长编瞎话,又无论如何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天才弟弟,自己跟他一比只是风中衰草,于是无言以对变成了默认,所有人都觉得继国前辈有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对象,唯一的好处就是之前对他有意的女孩子纷纷退却,更糟糕的是她们转而把兴趣放到研究“继国前辈今天的饭”和“要怎么修炼女子力才能达到继国前辈女朋友的水平”。

继国严胜咽下最后一口饭,心如死灰。

放弃吧——他可能是快疯了,居然在这件事上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谁都比不上那个人的,那个人可是天才啊。

但是严胜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能忍受弟弟每天擅自做好三餐,每夜不知所踪,把那套该死的合适的大河剧男主角一样的装束换成居家服,甚至有比自己还庸常得多的凡人朋友偶尔还打电话,但他无法忍受的是,一周了,继国缘一从未拿起过刀。

缘一的行李一直断断续续地被寄过来,但其实除了日用品也没多少东西,他把这些安置得隐秘又妥当,缘一不在的时候,除了终于有了内容物的冰箱和厨房,严胜甚至找不到多少他存在的痕迹。但是行李里没有刀,严胜的焦虑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重,第四天后除了几封书信,再也没有新的东西寄过来。

在哪里?作为继国家的孩子绝对不可以分割的部分,缘一的刀呢?

他为什么不继续练习?难道说他放弃了吗?告别的时候,拿着笛子说“会不断精进”,难道是谎言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挥剑,因为怕伤到他卑弱又顽强的自尊吗!

在一周内渐渐麻木的疼痛碰到一丝火星,意料之中又猝不及防地复燃,全身的血液涌进大脑,他听到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黑色的牵绊缚住他的一切,他想说别瞧不起人了继国缘一!可又比谁都明白他并不值得垂青。








从这一天起,继国缘一再也没回来。







无处发泄的怒火结成冰渣,稀稀拉拉落了一地,然而从未消失。继国严胜不由自主地等了几夜。继国缘一这个现象突然袭来又突然离去,像飞速褪去颜色的相纸,像过境台风,从来不给他选择的余地,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地走。

他终于意识到,缘一在,他永无宁日,缘一不在,他的痛苦一样不知餍足。痛苦的根源从来不是缘一,而是他自己。

第四天他跪坐在榻榻米上思索了一天,佩刀工整地放在身前,他看着日光初升到夕阳西下和流云星闪,看到晚霞的余晖在高楼大厦的间隙,他听到若有若无的鸽哨声,几只鸽子飞到地平线的尽头,又折返盘旋,像母亲的袖角。

他又听到剑鸣。外界的喧嚣被压缩成一线迅速地远去,只有刀剑出鞘的那一刻,凛冽白芒摇曳中,剑刃斩破血肉的鸣声惊醒他久痼的大脑。

他幼时就离开了家,父母已经成了遥远的印象,在那个模糊的世界中只有缘一是清晰的,面容的相似和内心无法言说的怨恨每日都在旧事重提,日复一日地将弟弟恬淡的面容扭曲,直到被他虚拟的,可恨的,又无所不能的,他眼中的“继国缘一”覆盖。

本该如此的。

那是个一周中平淡无奇的清晨。这个糟糕的城市杀人命案层出不穷,这一次的尸体被切割成数块,任何行家都能看出凶器是刀,凶手训练有素,遗留下的刀痕很有几分意思,他抬起头仔细端详了几眼,被缘一轻描淡写地关了电视,严胜不悦地看过去,缘一并没有躲避,直直地看着他:“这种邪魔外道不值得兄长大人的注视。”

他表现出了难得的排斥。

严胜不记得自己说了句什么,总归不是好听话,缘一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那双他捉摸不透的,辽阔的,不知道在看向哪里的眼睛,直直地倒映着他们相仿的面容,他带着那种本不可能出现的表情,发出清浅的提问:“兄长大人,为什么宁愿去看那种东西,都不愿意好好地看着我呢。

“太可怜了,兄长大人。”

那是哀伤的表情吗?会是吗?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可怜自己的无知吗?他是在嘲讽自己吗?明明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缘一的才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缘一的境界,他是不世出的天才。

他是跗骨之蛆,他是阴魂不散,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他看得还不够明晰吗?

他到底漏掉了什么?

他意识到,缘一什么都知道了。

继国严胜猛地站起来,提刀奔出门外,他感到寒冷切齿。时运不济也该有个限度,可惜他身上从来没有限度。

他早已经做好了觉悟,做好了尸骨无存的准备,他有做出无可挽回的事的疯狂,但并未失去理智。在他听从无惨的命令杀死第一个人开始,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可是为什么当他猜测缘一已经知悉一切时依然如此恐惧,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出危险的讯号,有什么可怕的事近在眉睫。

夜风拂面,吹开他的额发,严胜轻车熟路地踏进一栋荒废的大楼,在半个月前,他在这里遇到了绝不应该相见之人,那是个灾难,但不可否认,也是一个机会。他不出意料地在这里看到了缘一的身影。

他还穿着那一身穿越剧男主角的打扮,提着那个被他砍过的手提箱,被风吹起一卷长发。严胜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服饰在他身上有一种天然风流,像云雾霜雪,光风霁月,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泥淖深处,他该去做他的无暇之人,最好与他永不相干。

缘一转过身,“贵安,兄长大人。”平静的口吻和又一次见面时别无二致,带着让继国严胜毛骨悚然的,继国缘一特有的质感。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剑,又很快无力地松下。

有什么意义呢,他赢不了。

继国严胜对这个屈辱的真相早已心中有数。数天前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以一个剑士的感知和他们相仿的身形,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那是他久违重逢的弟弟。

他毫无退路地使用了最强的一击,看似轻描淡写,实已倾尽全力,在那一刻,他的确是抱着必死无疑的杀心挥出那一剑,结果毫无作用,缘一甚至没有抽刀。

分开数年,日日精进,没有一天松懈,在缘一面前依然毫无意义。在那一瞬,他终于明白,并非自己不够强大,而是这世上终有人力不可及,过往种种,皆如梦幻泡影。

那一刻起,他已有死志,他在等,等自己的死亡,他不信缘一看不出那一剑里他毫不掩饰的杀意。

之后共处一室的一周,他从没有哪怕一分一秒感受到过缘一的杀意,他甚至从未打开过那个装着佩剑的手提箱,但缘一如果想杀他也未必抽刀。

之后度过的每一天,都像缘一的怜悯和折磨,砂纸一样擦过他的灵魂,他无法不去想,直到最后,也许死亡才是他唯一的解脱。

“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严胜终于将这个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问题问出口了。

缘一悲怜的目光没有放在他身上,看着天空不知道的某处。沉默半晌,在严胜不耐前终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正是在缘一住进来的第四天寄来的那些书信。

依然是父亲的印信。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犯下的罪行,仔细地贴着受害者的照片,他认识每一个人,记得每一个人死前的哀鸣。信中言辞确凿地判了他死刑,他仁慈的父亲托缘一给他带来了一把胁差。

可笑的是,缘一将担任他最后的介错人。

滑稽,太滑稽了,这到底是仁慈还是耻辱?他本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死于缘一之手,没想到父亲甚至都不愿他脏了幼子的刀。是啊,继国家的孩子世界上有一个就足够了,从来他就是多余的那个。

他不无讽刺地想到,这种谢幕方式与他也并无违和。

“父亲来信前,兄长第一次对我挥剑相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兄长大人身上,有死亡的味道。”他什么都知道,一直都是,在他那双通向通透世界的眼睛里,到底还剩下多少秘密。

继国严胜听到自己苍白的声音响起:“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我们共处一室,你有无数的机会……”

“我扔掉了钥匙。”缘一打断了他,转过身,一反刚才放空的神态,安然地看着他,毫无预兆地说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在兄长的居所相遇前,我在街头的许愿池,扔掉了手提箱的钥匙。”

风声有一瞬间的静止。无望之下,严胜甚至有些想笑,他从来没懂过胞弟在想什么,难道在最后的时刻也要戏耍活得像个笑话一样的他吗?

为什么,不能让他干脆地去死?他这样因为嫉恨对弟弟拔刀甚至夺取他人性命的人,早已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和颜面了,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命运对他辛辣的嘲讽。

他说:“……就算没有那种东西,对你来说取出里面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困难的?”

“我无法忍受兄长的死亡。那一天,我扔掉了父亲交给我的钥匙,许愿,无论如何,也请让兄长大人活下去的愿望。”缘一注视着严胜的双眼,脸上是和那天清晨一样的表情,这么说着。

别说了,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即使兄长大人犯下大错,”

别说了。

“也依然是我的哥哥。”

别说了。

“是我最重要的人。”


“别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一直注视着兄长大人。”缘一的话语直到现在,依然云淡风轻,却好像稍稍有了委屈的味道。“兄长大人,却一直不愿意看着我。”

严胜一窒。


“我什么都做不到。母亲也好,兄长也好,走在无可挽回的路上,我看得比谁都要清楚,可我谁也没能救下。”

那个早晨,缘一悲哀的表情。他试想过缘一这样的天才到底在怜悯谁,却从没想过这份悲哀属于他自己。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缘一的无能为力,并非仅仅是悲哀而已——那个熟悉的表情,原来他也曾经从自己身上见过,那是无论多少次伸出手,也挽留不住的,无力的表情——可是哪怕此时此刻,他都觉得将缘一和无能为力联系起来是一种荒谬。

但他的过往,他一次一次失败的经验,从缘一本人口中流露出来的含义,却告诉他,这是真实的。缘一并非无所不能,是真实的。

但如果这是神子的无能为力,那么凡人的苦苦追寻又算什么呢?

难道他穷极一生追求的,就是这样无法摆脱的东西吗?

缘一,你曾经说过的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 就是这个意思吗?

真相就是从一个悲剧,到另一个悲剧而已,他去往的路途,他理想的归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

“哥哥,太可怜了。”他看见那个无所不能的缘一,流下了眼泪,泪水从他腮边滚落,这个场面是如此的不真实:“我,无法对这样的哥哥拔刀,如果说哥哥有罪,那早已知悉一切,依然没能救回哥哥的我,也是同罪。”

他说得如此笃定,像在说一桩不相干的风花雪月。他说得又如此痛苦,是在为哥哥的命运心如刀绞。

“我没有做哥哥介错人的资格。但哥哥如有死志,我亦不会苟活。”他又微微笑了,说出了最心里的话。

继国严胜沉默地出刀了。

缘一如他所言,不躲不避,刀光一闪,他毫发无损,只是手里的手提箱被挑飞破坏,内容物有着鲜红的刀鞘,像两抔血液飞溅,一长一短共两把滑落在阴影里,明晰的模拟出两条交错却不相干的命运。介错人应当只有一个,自尽者应当也只有一个,同出一源的两把刀剑早已被安排割在同一个人身上,这到底是谁安排的暗讽,刻意得令人发笑。

“你在用你自己威胁我吗?你觉得我不敢动手?”继国严胜清楚,一切已成定局,他的言语苍白无力,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该庆幸吗,该绝望吗?

“如果兄长大人恨我,我就在这里,我不会反抗。”他又在注视着继国严胜了,用那双通透的眼睛,将他哥哥的一切遍览无余。

“哥哥,回答我,你想杀我吗?”

严胜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内脏被弟弟如有实质的目光尽数剜出,在这夜色深处,再也没有无法言说的秘密,再也没有值得掩藏的故事,剥开剑术,才能,嫉恨,甚至是兄弟的身份,只是作为继国严胜和继国缘一的个体,走过无数弯路,在浸泡着血腥与罪孽的共犯关系里,终于如同在母亲身边时一样,再次相遇了。

严胜终于在这视线的逼迫里走出自欺欺人的死循环,去往那个并不完美的归处,缘一终于如愿以偿地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真实的自己,一直守候在道路的尽头的他,终于看见兄长迟来的身影。

大约因为罪孽深处已无处可逃,大约因为这矛盾的螺旋终于交汇。

严胜的手指不自觉松开了,刀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继国严胜再一次听到剑鸣。凛冽白芒摇曳中,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行迹,就连刀剑本身都失去了意义,只有尽头缘一的面容鲜艳如初。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像承认自己面对缘一的无措一样承认:



“我做不到。”



即使被嫉妒的火焰无尽地燃烧,找不到自身存在的价值,即使黑色的牵绊扼住他的咽喉,没有止境的痛苦撕扯他的灵魂,即使已经出卖了作为人的底线,作为武士的尊严,即使缘一本人毫无反抗,甚至不用他亲自对缘一刀剑相向,他也做不到。

剥除一切执念,仅以严胜的身份,他杀不了缘一。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不是找错了方法所以失败,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他一直用前者自欺欺人,抹销了他们之间一切的可能,直到他终于将弟弟裹挟进自己的毁灭之途,他们同日出生,也将同日死亡,日月重叠,他是缘一的诅咒和阴影,在毁掉了他本该完美无缺的人生后,终于回到原点。

缘一露出笑容,和数年前,他从哥哥手里接过笛子时露出的笑容如出一辙。

“哥哥答应我了,要一起活下去。”

即使从今往后,他们将背负这份双重的罪孽活下去,夺取无辜之人生命的罪孽,玷污神明的罪孽,他们终于从死循环里走出来,又将在更真实,更无尽,更深刻的痛苦里继续走下去,亡灵的视线无时无刻不在他们的身后,直到死亡。

严胜无言,伸出手擦掉缘一脸上的泪痕。

不要露出这幅表情啊,缘一。

“我会一直陪着哥哥,偿还此生的罪孽。”

严胜说:



“好。”



天空里升起启明星,命运的齿轮又开始转动,可能与不可能的边界开始模糊,黑白,光影,日月的界限,在这一刻终于交错。

这是一场没有血肉纷飞的死刑,见证诸多过往死去,新的罪孽诞生。来自父亲的长短刀没有派上用场,他们还是成为了彼此的介错人。

手无寸铁的他们,迎来下一日的朝阳。飞扬的灰烬像扬起的骨灰。

恶鬼褪去,希望来临。

他们的影子彼此交叠。

END

缘一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彩蛋:

严胜 :  “ 甚至有比自己还庸常得多的凡人朋友偶尔还打电话  ”

实际情况

缘一 :  喂,炭吉吗,帮我想菜谱。唔。不要那个,我哥不爱吃,嗯嗯好的,我记下来了……对,终于又住在一起了,会的,一定能好好相处的,再见。






一哥啊过日子而已你天天在想点啥啊(悲伤)






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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